热点新闻
坊间小传
2024-11-18 04:21  浏览:1163  搜索引擎搜索“手机筹货展会网”
温馨提示:信息一旦丢失不一定找得到,请务必收藏信息以备急用!本站所有信息均是注册会员发布如遇到侵权请联系文章中的联系方式或客服删除!
联系我时,请说明是在手机筹货展会网看到的信息,谢谢。
展会发布 展会网站大全 报名观展合作 软文发布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高宗三年,秋。

朝阳刚刚跳出地平线,沉睡的大地蒙着薄薄的雾被,不舍掀去,青州城内却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归来堂坐落在青州一角,此处僻静雅致,在这战乱频仍的年代,倒显得别有一番味道。

李清照身着浅青色衣裙,摇着团扇从屋中走出。她的眉眼中带着忧伤,丈夫病情每况日下,好像连这悠闲的生活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屋前的池塘内,青翠的荷叶平铺在水面,粉嫩的荷花娇滴滴绽放,蜻蜓从远处飞来,落在荷花上贪婪地吸吮起来。

李清照的性子有时会很单纯,不论当时心情多糟,若被眼前的些许的美好吸引,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着迷的神色。她从小锦衣玉食、博览群书,十几岁便能写词谱曲,名气在盛京汴梁,一时间无人能出其右。十八岁那年与赵明诚成亲,二人才子佳人情投意合,一度在坊间成为百姓争相讨论的佳话。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才雕琢出似她这般天真烂漫的性格,尽管后来家道中落,但他们感情如故,隐居在青州城十多年,日子无忧无虑,似神仙般悠然而无所拘。


一阵秋风袭来,李清照紧了紧衣服,坐到矮几前刚倒了杯清酒,身后却传来一阵咳嗽声。她秀眉一蹙扭头望去,看到脸色苍白的赵明诚,被丫头扶着走出屋来。

赵明诚道:“刚起床就喝酒,对身体不好。”

李清照道:“也没见你好到哪儿去,天凉了喝口酒,那才暖和。”

丫头青儿欠身道:“夫人若觉得冷,我到屋中取件衣服来。”说罢便进了屋。

李清照不悦道:“头些年婆婆总是跟我唠叨,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觉得是我有问题才怀不上孩子,后来给你添了两房小妾。几年下来,没见她们有什么动静,倒是把你的身体掏空了。你后来为了讨我欢心,就把她们休了,我怕别人说你闲话,又将她们留下来做使唤丫头。你倒好,说她们夜里孤单寂寞,总要有个男人来陪,怎么?是嫌我老了吗?瞧瞧自己的身体吧,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赵明诚被她的话呛得猛咳一阵,但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同时心里又有委屈,只是不便明说罢了。他忙坐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赔笑道:“总之都是我不好,你不是想喝酒吗?来,我陪你一起喝。”

李清照瞪眼道:“我才不稀罕。”却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叹气道:“酒啊酒,清晨玉露白瓷杯,推杯换盏惹人醉,快点,喝。”

赵明诚拍案道:“妙呀!此语当浮一大白。”说罢一饮而尽。


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几个时辰一晃而过,李清照坐在池塘边,捧着一本马吊攻略,正看的入迷。青儿踩着碎步,引着一位客人走进院来。李清照望了一眼,不觉愣住了,来人装束不似文弱书生,倒和北方胡人有几分相似。

这客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倒是客气,拱手道:“在下从北方而来,先生与夫人的名声不才多有耳闻,贸然来访实在冒犯,还请见谅。”

赵明诚从屋中走出,见到此人也颇感讶异,回道:“不敢不敢,请到屋中详谈。”他望了李清照一眼,见她脸上也写满疑惑,便吩咐道:“青儿,快将家中上好的茶叶泡来。”

进了屋,三人谦让就座。客人见他俩一脸疑惑,忽然想到当下宋金正在交战,他们这是在疑惑自己的来意呀!读书人在乎名声,即便他们只是闲谈,若落到旁人耳中,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明了此中曲折,他赶紧站起身,满脸愧疚道:“在下来得实在匆忙,却未曾想到会为主家招来非议,真是该死至极。”

赵明诚摆手道:“无妨,既然已经来了,就请直言吧。”

李清照含笑道:“客从远方来,我本该询问姓名,但当今天下大乱,实不敢与你有所交集,抱歉之至。”

客人见她有谢客之意,也不生气,说到底还是自己考虑不周,便把带来的礼物先行奉上,赔笑道:“是我冒昧了,考虑的不够周全,还好备了些薄礼,算是为我这次冒失行为作的补偿吧,还请赏脸收下。”

赵明诚见这礼物用白色的宣纸包着,看不出来里面装着何物,先是笑着道:“请先用茶。”扭头望向李清照。文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若收了这礼物,不小心走漏风声,把可爱的夫人面子丢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清照开门见山道:“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若是贵重物品,我们可不敢收,这要是传出去,我俩岂不是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客人解释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听说二位喜欢收藏金石古物,这些不过是有关金石鉴赏的书罢了。它们若在我手里,肯定一文不值,可在二位手中,定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

赵明诚素来喜爱金石古玩,听到此话颇为心动,暗想:若只是些书籍,收下倒也无妨。他点头道:“快请坐,阁下此来到底有何见教?”

客人拿起另一个盒子,开口道:“我这次来并无他意,二位若不嫌弃便叫我那布吧。在南下的路上,我碰巧得了把玉石壶,心中甚是喜爱,便托人多方打听,得知赵兄乃此中行家,就绕道来到青州,想请赵兄帮小弟鉴别一下。”

赵明诚打小喜欢收藏,唯一的心愿便是写出一本关于金石赏鉴的书籍。奈何天下金石何其多,有关此类的书又少之又少,他的心中有无数想法,可怎样也无法用文字的形式将它们写出,当真是如鲠在喉,让人食不能寝,夜不能寐。那布送的书虽不知是否考究?但于此时的赵明诚而言,颇有几分可解燃眉之急的意思。他的身体每况日下,大限仿佛时刻在招手,这本著作若是未能写就,这将无疑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幸好那布只是让他鉴赏石壶,未曾触及到文人的气节得失。他吁了口气,暗想:便给他瞧瞧,如此收下这些书,倒也理所应当。

李清照明白丈夫心思,倘若只是鉴赏石壶倒也无碍,便站起身跟着赵明诚走到那布面前,将盒子的盖子慢慢掀开。

此刻正是阳光最烈之时,一道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了三人中间。赵明诚向盒内望去,看到一把比拳头大些的玉石壶,阳光落在其上,散发着青绿色的光芒。他心下惊奇,轻轻拿起将盖子掀开,想瞧瞧壶内的雕工如何?盖子刚刚掀开,忽然一道清光将三人笼罩。

“快倒些茶来。”

青儿提起桌上的水壶,来到三人一旁,将茶水一点点向石壶倒去。随着茶水愈多,阳光在其内开始变得如梦似幻。待到壶中茶水过半,壶底陡然倒映出一道青光,由壶口向外呈弧形射出一圈五颜六色的光芒。光芒在他们的头顶慢慢形成图画,只见一棵苍翠的古树,生长在群山绿水之间,几只五颜六色的鸟儿从树中飞出,绕着树冠盘旋,向着天空飞去,它们越飞越高,飞出了光影、飞上了屋顶。光影随即变得暗淡,渐渐收敛,最后被收回壶中。

李清照如大梦初醒,惊叹道:“哇,我仿佛做了场梦。”

赵明诚如痴如醉道:“这把石壶即便不是古物,也可称得上是壶中绝品,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那布自从得到这石壶,从不敢在人前显露,更遑论往壶中倒茶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把石壶凑在灯光下,只觉壶内宝光氤氲,但从未想到还有如此神奇的一幕。他的脸色神采飞扬,喜道:“先生果真名不虚传,一眼便瞧出这石壶的奥妙,亏我得了它这许久,竟不知里面还另有乾坤。”

赵明诚将石壶中的茶水清理掉,郑重地放回盒中,嘱咐道:“那布兄,这石壶千万要小心保管,不能旁露他人,切记切记。”

李清照觉得不妥,建议道:“你留着难保有杀身之祸,依我看不如献给你们大王,谋个一官半职,这样岂非更能福荫后代?”

赵明诚不以为然道:“如此宝物应当妥善保管,怎能用它来谋求利益,这么做实在不妥,不妥至极。”

“想妥善保管,也得有命才行。”李清照跟那布说:“那布,你若听我的,现在即刻马不停蹄去找你们大王,如若不然,便只能隐匿荒野了。”

隐匿荒野就代表自己和后代都要为这石壶忍受寂寞和贫苦,可这世道哪有不透风的墙?也许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就能引来杀身之祸。那布确实有将石壶流传后人的打算,经李清照这么一点拨,瞬间明了了其中厉害,这确实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能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了。如果自己有权有势,哪还有这些顾虑?


那布送来的书籍确实给赵明诚带来很多启发,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著作上。李清照望着把头埋进纸张的丈夫,心中十分忧虑,可无论如何劝说,他都不予理睬。赵明诚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果不趁着此时的文思泉涌把这本书赶出来,以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老天并未被他的努力感动,病魔在某个夜间悄悄将他带走。

天冷了很多,李清照坐在黑漆漆的棺材前,一夜一夜静静守着他。白色的素衣特别单薄,深秋的夜风侵袭肌肤,她双目空洞地望着黑棺,仿佛看到了丈夫的身影,听到了他的呼唤。这些呼唤渐渐汇聚成一句话:“这本书终究没能写完,老天为何要在最后时刻给我这样的机会,却又在我满含期待的时候,把这一切统统夺走?”

服丧期过,李清照走出家门,来到一家酒楼,准备借酒消愁。她坐在二楼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突然听到一楼大厅的谈话声响,那声音特别小,却能将她从回忆中唤醒,是因为他们所讨论的对象竟是赵明诚。

“你听说了没?归来堂的赵明诚死啦!”

“当然听说了。只是可惜那易安居士,像她这样才华横溢的奇女子,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求荣卖国的丈夫?”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当我是聋子不成?这件事在青州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赵明诚临死前密约金国使者,还送了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玉石壶来谋求官位。哼!做了这等人神共愤的事,老天又怎会饶他?当夜便派了黑白无常把他的魂押了去,打到那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李清照当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这件事她怀疑是青儿干的。因为那天在场的只有他们四人,其他人怎么可能知道玉石壶的事?自从丈夫死后,她遣散所有家仆,只留下一个陪嫁的老妈子来伺候自己。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著作上,想帮赵明诚完成那本书。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青儿带着好几个人来到家中,说她伺候赵明诚多年,应当分走一半财产。李清照夫妇在青州一直有收藏古董的习惯,十几年下来,家里好几间房竟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金石古玩。头些天手头吃紧,她让青儿带着几件古董陪自己来到当铺,掌柜的听说是她来当东西,十分激动道:“居士在咱大宋那可是首屈一指的鉴赏大家,若是你们出手的东西,喜爱收藏的人肯定对此趋之若鹜。”

掌柜的出手很大方,当场拿给李清照两千两银票,并希望她下次出手时,可以优先考虑他家当铺。李清照清楚这几件古董的价值,但没料到能这么值钱,连一旁的青儿都看得傻了眼。回家后她遣散了家仆,并给每个人包了一百两银子,算是给他们这些年来照顾自己的补偿。让她没想到的是,青儿居然要跟她平分家产,分明是看她一个寡妇,好欺负罢了。她面对众人毫不畏惧,把那帮人骂了个灰头土脸。众人知道她的厉害,都不敢得罪,最后只好悻悻离去。李清照没想到青儿是如此小人,得不到好处就在外面散布谣言,给赵明诚脸上抹黑,丝毫没有将丈夫对她的特别照顾放在心上。

她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但并未因此失去理智,跟这些喜欢交头接耳的人争辩,只会落个心里有鬼才跳出来狡辩的结局。可是任由谣言肆意传播,肯定会被他们理解成自己默认了。

李清照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望着桌上赵明诚的牌位,泪水打湿了眼眶。丈夫入土未安,竟遭人如此抹黑,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堵住这幽幽众口?但李清照不愧是李清照,她很快就有了主意。单凭自己不可能为丈夫辩明清白,但有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为他洗清屈辱,这个人就是当今的皇上——赵构。


有了初步的计划,李清照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遇事犹犹豫豫不是她的作风,她明白做任何事都不能事先预备得那样完美,太苛求圆满反而会拖拖拉拉,越想越觉得准备不足,如此拖三拉四之终只会不了了之。

她又从家中拿出很多古董,在当铺换来足够的盘缠,便雇人将家中所有古董打包装车,算下来竟有十五车之多,然后派人在城里四处宣传,内容是:李清照把家里藏品全都带走,装了十多车,要把它们全部献给朝廷,以备军需。她也准备誓死追随皇上,不论天南地北绝不后退一步。

李清照这样做,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愿意追随皇帝,并献出所有家产,以此让世人相信,自己对宋朝绝无二心,那么关于丈夫赵明诚的谣言,也会因此不攻自破。

彼时的宋朝军队正被金国大军步步紧逼,赵构忙得焦头烂额,心中又惊又怕,最后迫不得已只好逃到绍兴。李清照待一切准备妥当,便马不停蹄率领着十五车古董,浩浩荡荡向绍兴进发。一路上她不敢停歇,因为后方已经发现金国的斥候,他们想要寻到赵构的行营,再次复刻几年前活捉宋朝皇上的壮举。

赵构被吓破了胆,探子只要回报说发现金兵踪迹,他便会带着自己的班子逃到别处。满朝官员虽然满腹经纶,满脑子都是治国良策,但上阵杀敌并不擅长,只好将那经纶与良策统统塞进肚子,带着满腔悲愤随赵构而去。这一逃不要紧,他们先是从绍兴抵达宁波,再从宁波逃到奉化,又从奉化乘船入海到了台州,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再次启航,从台州经温州又回到了绍兴。

这帮人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丢盔弃甲暂且不提,倒是把李清照累得够呛。她需要时刻留意那十几车古董,生怕它们有什么闪失,可这些东西本就年代久远,最怕的便是舟车劳顿之苦。她为此而殚精竭虑,却阻挡不了它们损坏的速度,本来十几车好好的古董,再次回到绍兴时竟只剩三车了。赵构分明知道她在后面跟着,却只顾自己逃窜,完全没有召见她的意思。这一次回到绍兴,她下定决心,即便冒犯龙颜,也要闯营跟赵构讲个明白。在岸边安顿下来后,她决定今夜好好修整一番,待得明日一早,便去找赵构评理去,在这方面,她还从来没有怯过场。


明月凄惨,无一颗繁星陪伴,雾气飘荡,远处河水潺潺流淌,帐篷外,熄了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李清照躺在帐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家仆梅姨急匆匆来到帐内,唤道:“小姐,快醒醒,外面来了位军爷。”

李清照条件反射坐起身,张嘴便问:“是皇上派来的?”

梅姨点头道:“正是。”

李清照爬起身跑出帐篷,见篝火旁立着一位身穿盔甲的瘦高男人,她冲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急切问道:“皇上有什么旨意?是不是要见我了?”她撵了赵构这么多时日,只为见他一面,希望他能为丈夫说句公道话。

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与等待,令她的心力憔悴,她已不再年少,无法承受这一路的颠簸与流离。这颗炽热的心眼看行将熄灭,这位军爷的出现,就像溺亡者抓住的那根稻草,令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军爷点头道:“正是。自从皇上下达从绍兴撤退的命令后,我一直在担心居士的安危,你们一行人带着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要是在半道碰到金兵,该如何是好?所幸我们撤得够快,你们在后面紧追慢赶,总算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今日皇上回到绍兴,心情很好,我便把你的事情又跟他说了一遍。”

“怎样?”李清照特别激动。

“皇上其实很早前就想召见居士了,只是金兵追得太紧,一直没有这个机会。这一路走来何止万里?大宋的百姓必然都看在眼中,那些宵小之徒的言论,自然会不攻自破。”军爷解释道。

“当真如你所说?”李清照皱起眉头。

“咱们素不相识,我为何要骗居士?”军爷断言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清照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行营中,一列列士兵手握着长枪,在灯火通明的军营里,交错巡视着。他们双目圆瞪,武器闪烁着白岑岑的光芒,身上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李清照行走其中,感觉连寒风都变成了利刃,刺得她浑身生疼,心都要从喉中跳出。这是怎样的军队?竟有如此的威慑力?那为什么在面对金兵时,却被一击即溃?无数顶白色的帐篷,星罗般散落在军营的各个角落,它们呈圆形将中间那顶最大的黄色帐篷围绕其中,那里巡逻的士兵最多,也最骁勇。中军帐篷前燃烧着巨大的篝火,上面炙烤着牛羊肉,油水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声响。大帐内传出奢靡的鼓乐声响,一声声邪淫的大笑不绝于耳,李清照望着眼前的帐篷,能够想到里面是怎样的场景。

军爷嘱咐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进去禀报一声。”不消片刻,帐内的鼓乐与笑声戛然而止,遮帘被两个妙龄宫女从里面向两侧撩开,军爷走出帐低声道:“可以进去了,说话行事一定要注意分寸,皇上最厌烦的便是没有规矩的人。”

李清照虽然从没有见过赵构,但关于他的传闻倒听过不少,想必这军爷清楚自己的性格,担心在皇上面前有失礼数,那么他这个传令官肯定也会跟着遭殃。

“放心,这些礼数我还是懂的。”

李清照低着头望着脚尖迈入帐篷,随后跪下高呼:“拙荆李清照叩见皇上万岁。”

赵构端坐于主位,望着跪在地上的李清照。他一直在想这个李清照见了自己,会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吊在后面跟着自己的溃逃大军那么久都没有被召见,心里一定有很多怨气吧?听说她性格乖张,喜欢怼人,嘴下从不留情。如果她敢撒泼,自己该当如何处置她?老祖宗有不杀文人的规矩,这样就难办了。他没想到李清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如此懂得礼数,看来民间谣传确实做不得真,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女人,该有的礼数自然早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他挺直腰板,含笑道:“快快请起,易安居士的名气在咱大宋那可是家喻户晓的存在,今日既然不在皇宫,这些繁琐的礼数就免了吧。”

李清照站起身,双手交于腹前,仍然低头不语。

赵构点头道:“赐座。”

李清照入了座,望了眼端坐于两旁,用饶有兴趣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大臣们。他们多数都是文臣,只有坐在靠边位置的几个武官,俱是黑着脸低头饮酒,好像并不受待见。

赵构的声音响起:“居士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张爱卿已经跟我提过了。前些日子金兵猖獗,我一方面要筹措军饷,另一方面还要谋划反攻的策略,而且现在民情并不稳,一时间抽身乏术,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居士身为女子,但文采斐然,简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今日居士既然来见,我便不能再视而不见,任由那谣言再猖狂下去。”他忽然喝道:“张汝舟何在?”

刚才陪李清照前来的军爷上前一步,叩首道:“臣在。”

赵构含笑指着他道:“这件事还好有你提醒,那便交由你来办吧。不可扰乱民心,记住了吗?”

张汝舟回道:“遵命。”说罢站起身,望了李清照一眼,转身出帐而去。

李清照站起身,复又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赵构摆手道:“哎!居士不必多礼,刚才不是说了,这些礼数免了便是。”说罢抚须大笑。

李清照刚刚入座,突然坐在靠边位置的一个将军站起身,向赵构拱手道:“皇上,臣久闻易安居士诗词乃是一绝,心下仰慕得紧,若今日能听到居士的诗词,岂不美哉?”这将军听了赵构刚才的话,气便不打一处来,一个女人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客气,平日里怎地看待我等却如仇家一般,恨不能一脚踢开?什么文采斐然,千年难得一遇?倘若金兵来犯,难道要靠他们不成?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将士吗?

赵构皱了下眉头,暗想:我们文雅之士谈话,哪儿轮得着你这个蠢才插嘴?但转念又想,这次召见李清照,岂非正是为了此事?他含笑道:“居士刚到,杯酒未沾,你也忒心急了点。”

这将军心里不服,但赵构有旨,他只好瞪了李清照一眼,就要坐下。怎知李清照猛然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作为诗人,她的心中颇有些浪漫情怀,遥想当年项羽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以败军之师面对江东父老。现在大宋军队被金兵打得节节败退,皇帝被撵得四处逃窜,与丧家之犬又有何异?他不思反攻之策,却夜夜笙歌,如此这般,大宋失落的江山何日能够收复?

她朗声道:“这位将军既然开口,我便吟诗一首,以添酒兴。”

赵构身为宋朝的皇帝,对文学情有独钟,今日倘若有一首绝世佳作,在自己面前被一个女子吟出,放眼整个文坛,那可是独一份的存在。他当即站起身,两眼放光地盯着李清照。一众大臣见赵构起身,自己哪有不站起的道理?

李清照拿起一根筷子,在酒杯边沿轻轻敲起。起初时毫无节奏,渐渐的福至心头,筷子起落慢慢的有了律动,脑海中项羽的身影逐渐开始高大起来。她忽然停止敲击,又自斟自酌一杯后,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酒水在口中那清爽醇厚的味道。

那将军大眼瞪着小眼,有些不明所以,轻轻咳了一声,却被赵构瞪了一眼。他有些不耐地端起酒杯,正要张嘴去喝,李清照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李清照猛地睁开眼,向那将军望去。将军听了身子为之一振,他怎样也没有想到,李清照一介女子,竟能吟出如此惊动天地撼动鬼神的诗句来。赵构忍不住叫了声好,难不成今日当真会有流传千古的诗在自己面前出现吗?其余大臣尽皆瞪大眼睛,他们心中也充满期待,自己虽然做不出一首像样的诗词,可若是能跟着李清照沾光,那也是能吹一辈子的美事啊!

李清照心中悲愤难当,仿佛大宋有无数苦水,在这一刻要从自己口中吐出。她无法遏制这种感受,朗声道:“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坐在帐篷阴影处的起居郎,正在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大声吟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好一首气魄万千的好诗呀!”

赵构听到此话,一屁股坐在地上,胸腔开始急促起伏,他忽然一拍桌几,站起身气冲冲进了内帐。一个文臣冲到李清照面前,拽住她的衣袖就往外跑,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你的下落。”


李清照明白自己得罪了赵构,极有可能因为这首诗而锒铛入狱,可她并未因此而觉得恐惧。回到驻地,她仰望苍穹,连那挂在夜空的皎月,仿佛也在向着她微笑。它每一天都在注视着大地,望着金兵一点点将大宋的江山吞并,最该痛心疾首的皇帝和朝廷命官们,还在东躲西藏,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今天她以一首诗,彻底讽刺了那帮畏首畏尾的家伙。她觉得很痛快,至于以后将会被如何治罪,她毫不在意。正如她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诗一样,豪杰生于天地,自当争作人杰,即便沦为厉鬼,也要作那鬼中的英雄。

她吁了口气,命令所有仆人抓紧起身,将古董全部装在车上,改道向青州赶去。她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但想起赵明诚的那本著作,她觉得应该在最后为他做些什么,如果最终没能完成,只能说这本书本就不该出现在世上。

回到青州的归来堂,李清照一边着手金石著作的事宜,一边等待着官府的问话,可是一连好多天都不见有动静,这结果让她感到意外。赵构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自己在大臣面前让他那般难堪,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难道是念在自己名声的份上,决定放自己一马?或者是有人在他面前求情?正在李清照疑惑不解之际,一个相熟的客人来到了归来堂,此人便是张汝舟。李清照怎么也没想到,左等右等等来的人却是他。

初冬的清晨飘着皑皑白雪,屋前的池塘结着薄薄的冰,枯萎的荷叶在冰上匍匐着,天地间早已是一片雪白。张汝舟坐在矮桌旁,翻腾着双手在炭炉上取暖,这个男人现在一脸憔悴,疲惫感笼罩着他全身。

李清照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好好一个将军,被贬成了有名无实的军需官。”

张汝舟惨笑一声,道:“将军有什么好稀罕的?天天被金兵追得上蹿下跳,还不够窝囊吗?我们明明有实力跟他们一较高下,可是每次要跟他们交锋,背后却总有人掣肘。有几个将军反驳了两句,你猜怎地……哎!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李清照为他倒了杯烧酒,惭愧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一时糊涂,才把你害成这样。”

张汝舟将酒一饮而尽,畅快地呼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先谈谈你的事情。皇上那天很生气,他让起居郎把那夜的记录删掉,那家伙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肯。皇上毫不客气,赏了他一百大板,这一顿板子打下去,起居郎那小身板如何吃得消?直接呜呼哀哉了。我本以为你会逃走,谁知一打听,你居然又回到了归来堂。现在金兵闹腾的厉害,皇上还无暇管你,待他回过神来,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你。我劝你,还是趁早逃命吧。”

李清照摇头道:“算算年岁,我已经五十了,前两年跟着你们东奔西跑,身子早就垮掉了。这次回来我已经下定决心,在这本著作没有写完之前,我是不会再走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一叠文稿,又道:“明城走的前一天夜里,还在跟我念叨,这本书一定能完成。可老天不开眼,第二天就把他收走了。”

张汝舟急道:“可要是你没写完,皇上就对你动手呢?”

李清照叹息道:“时也命也,那就表明这本书,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时光慢慢流逝,李清照沉浸在《金石录》的文稿整理中,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一个清晨,她来到屋外,发现池塘里的冰已经融了,一旁的小树发了新芽,墙边的那棵小草也露出了脑袋。

“不知不觉,春天都到了。”

李清照深吸一口气,冬天的清冽已然不再,空气中飘着泥土的芬芳,刚露出脑袋的朝阳,撒下红色的霞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忙碌了三个月的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紧锁的眉头一点点舒展,露出甜甜的微笑。

梅姨拎着外衣跟出来,披在李清照身上,心疼道:“小姐,天凉,还是进屋吧。”

李清照摇头道:“时间过得太快了,记得上次张大人来的时候,还在下雪哩!他最近在忙什么?”

梅姨叹了口气道:“我听说他在征饷的时候,跟一个商人谈不拢,这商家就放了狗咬他。他现在还躺在床上,没好利索呢!”

李清照道:“朝廷一直打仗,征饷肯定不断,再好的人家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没把他的腿打断就不赖了。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做将军虽然窝囊,但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吧?梅姨,你去准备一下,我去看看他。”转身就要进屋。

梅姨伸手拦住她,劝道:“小姐,寡妇门前是非多,咱还是不要给张大人添乱了吧?这话虽然不好听,可我知道你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听我一句劝,好生在家写书,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回想起上次面圣的事,她的心就砰砰乱跳。还好皇上没找小姐秋后算账,要真出了事,自己一个老婆子可怎么办才好?

李清照噘起嘴想使小性子。她也就在梅姨面前像个孩子,一碰到这种事就不依不饶,梅姨见拗不过她只好同意,这招可谓百试不爽。但这次并没有奏效,梅姨甚至掐起腰回瞪着她,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抓住梅姨胳膊一阵乱摇,撒娇道:“哎呀!梅姨……”

“这件事就是说破天去,我也不会同意,你可别忘了老夫人的嘱托。”说完转身进了屋。

李清照自从跟着赵明诚搬到青州,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清楚她平时说话做事总是率性而为,生怕她在外面闯祸,就当着梅姨的面经常说:“你的性子太直,搬到那么远的青州去住,我总是放心不下。你梅姨是个稳重的人,做事有分寸,她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你要是敢不遵从,就是违背我的意思,便是个不孝的闺女。”

梅姨是个开朗的人,平时只要不犯大错,她是不会拿这话来压自己的,但只要说了,就表明这件事有风险,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李清照虽然不服,但明白梅姨是为了自己好,她也不好逆了对方的好心,只好狠狠一跺脚,把嘴一撇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突然,院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李清照扭头望去,透过栅栏门看到几个彪形大汉,但见他们穿着衙役的衣服,其中有两个人手里还提着手链脚链。领头的打老远便看到了她,大叫:“在那里,别让她跑了。”他们毫不客气,一脚将木门踹倒,在李清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他们戴上了手链脚链。

李清照被他们朝外推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做什么?”

领头的不屑道:“干什么?给你好好瞧瞧。”他拿出一张状纸,上面黑压压写满了字。李清照接住要看,忽然一个衙役抓住她的手,在另一个衙役掏出的印泥上一按,而后提起她的手,在状纸上写着“李清照”名字的位置狠狠一戳。领头的当即把状纸拽到自己手中,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衣袖,冷笑道:“这次总该知道为什么要抓你了吧?”

到了这时李清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栽赃嫁祸、替罪羊之类的字眼,出现在她的脑海。她没有看清状纸的内容,但前几个字却写着“罪女李清照”的字样。现在他们白纸黑字俱全,自己还被画了押,若就这样被他们带走,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明白。”李清照道。

领头的瞪圆眼睛,指着她大叫:“刁妇,给我打,照死了打。”

两个衙役强按着李清照,让她跪在了地上,一个衙役撸起袖子,在她脸上用力抽了两个耳光。李清照哪里受过这种苦头?登时晕死过去。梅姨听到动静从屋中走出,看到几个衙役先是一愣,随后见李清照被两个衙役架着,嘴角淌着鲜血,脸上有两个血红的手印,惊叫一声向她冲去,却被领头的一脚踹在地上。

“老不死的,活腻歪了吧?”领头的瞪了两名衙役一眼,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拖走。”


正午时分,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在离青州城府衙不远的布告栏旁,一声声震耳的铜锣被猛然敲响,喜欢热闹的百姓听到锣声,开始纷纷向这边靠拢。他们都知道只要这里的铜锣一响,青州城必然是发生了大事,官府鸣锣提醒,是特意号召百姓们来此听闻告示的。只见一名官差拿着一张告示,待另一名官差刷好浆糊后,迅速上前贴上,负责读告示的官差望着百姓越聚越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正好打这边经过,他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转身走到一家茶摊前,问老板:“掌柜的,发生了何事?”

老板冷哼一声道:“何事?”他拎起炉子上的铜质制大水壶,转身向摊内的一位客人走去,给对方添了茶,这才瞥了一眼那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心中了然,迈步走进茶摊,坐在一张空座旁,喊道:“掌柜的,上一壶好茶来。”

老板板着的脸立即舒展,吆喝道:“来嘞。”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儒袍的中年男人,气呼呼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年轻人笑嘻嘻跟上他,把他让进茶摊。

年轻人问:“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中年人冷冷道:“简直岂有此理。”

他们二人坐在了黑衣男子的旁桌,刚刚坐下中年人一拍桌子,喝道:“掌柜的,快上茶。”

老板端着三碗茶,分别放在三位客人桌上,笑着道:“这世道啊!它就那样,你生气有什么用?人家该当差的当差,该讹人的讹人,反而自己怄了一肚子气,不值当的。”

中年人瞪眼道:“你懂什么?易安居士乃是我大宋数一数二的名士,他们不庇护倒也罢了,怎地还要做出这等让人丢尽颜面的事来?”

黑衣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胡须短而浓密,竟是那个找赵明诚鉴赏玉石壶的那布。他听了这话,向那中年人抱拳道:“这位先生,你所说的易安居士,可是归来堂的李清照李夫人?”

中年人瞪了那布一眼,冷哼一声道:“在我大宋除了她是易安居士,还有谁敢这样称呼?”

那布赔笑道:“是老弟孤陋寡闻了,兄台刚才说她丢尽颜面,这话从何说起?”

中年人心想:没想到在这青州城还有这等孤陋寡闻之徒,倒是稀罕得紧。他捋着胡须故作高深道:“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布忙道:“愿闻其详。”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这事还得从几年前说起,那时易安居士的丈夫赵明诚当时还尚在人世。某一天他家来了一个胡人,声称自己得了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玉石壶,想让他帮忙鉴别真伪。这赵明诚是个金石鉴赏的行家,听了这话哪有不心动的道理?于是就帮那胡人看了几眼。这件事过去没多久,赵明诚就去世了……”

那布惊道:“他死了?”

中年人瞪了那布一眼,语气很是不爽道:“你既然问我,我便如实相告,若是不信,你大可以去问旁人。”

老板伸过来脑袋,打岔道:“这话自然是假不得的,比金子还真。”

中年人颔首道:“易安居士在丈夫离世后,去当铺当了些家中的珍藏,把所有的家仆都遣散了。这些家仆中有个叫青儿的丫头,那天跟着居士去过当铺,她见那几个藏品特别值钱,心中起了歹意,第二天带了很多人去找居士麻烦,想以多欺寡让居士让出一半家产给她。”

他见那布怒不可遏,又要开口说话,于是住了嘴。那布刚要开口,却见中年人住了嘴,连忙转怒为笑道:“兄台好口才,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中年人笑着点头,啜了口茶道:“居士当然不会同意,还好那帮打手尚有良知,没有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他忽然气冲冲道:“谁知那个青儿得不到好处,竟然在背后说居士丈夫的坏话,当时惹得满城风雨,都说赵明诚为了做官,居然给金国的大王送了把玉石壶。这等小人真当得而诛之,居士夫妇对待家仆那是没得说的,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真是气煞人也?”

那布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怒道:“若让我逮到她,绝不饶她性命。”

中年人点头道:“正该如此。但居士并非常人,她为了给丈夫辨明清白,居然不远万里跟随当今的皇上而去。当时他被金兵追得上蹿下跳,哪有时间来管这等小事?哎!偌大的国家,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跟金兵面对面的交锋,说到底还是上面无能啊!”他指了指天,又道:“还好老天有眼,居士在绍兴时,把皇上撵着了,皇上开恩吩咐张汝舟来办此事。这张汝舟来到青州,二话不说就把青儿抓了起来,一阵板子下去,她就招供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呢!”

“那为什么还有今天这种事?”那布问道。

中年人唉声叹气道:“人一旦有了绝世才华,无论在哪儿都有人想要让他露上两手。那天皇上召见居士,一个将军让她作诗助兴,居士二话不说,当场作出一首好诗来。”他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不知是兴奋还是哀愁,“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他摇头道:“大宋万万百姓,没一人敢说实话,没想到居士一个弱女子竟然不输男儿郎,作出这样一首豪气万丈的诗来。这首诗说的就是现在国家的弊病,有一次我碰到张汝舟,揪着他问战事。他摇头跟我说,其实咱们宋兵并不弱,只是上头的太胆小,一听说金兵来了,就想着撤兵赶紧逃。居士这首诗其实就是为了挖苦……”他又指了指天,“他们太软弱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男儿郎就该战死沙场,而不是苟且偷生啊!”

那布皱眉道:“所以皇上听了这首诗很生气,就要把居士杀了?”

中年人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朗声道:“居士既然敢当他面道出这首诗,想来已经做好了就义的准备。可是,可是……竟有人想把居士的名声搞臭,说她在三个月前跟张汝舟成亲,结果这张汝舟为的是居士的家产,待他巧言令色把居士的家产骗完后,对她拳打脚踢,用尽侮辱之词。居士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昨天来到衙门提出要和张汝舟解除婚约,还说张汝舟私下售卖科举试题,听说已经证据确凿,那张汝舟已经被发往边疆了。”

那布一怔,问道:“居士真的和张汝舟成亲了?”

“当然没有。”中年人咬牙道:“我曾几次拜访归来堂,居士一直在编写《金石录》,根本没和张汝舟有任何交集。成亲之事不过是官府的一面之词罢了。若依国律惩处,妻子提出和离,无论对错,都要被关押三年。这三年时间太久了,足够他们做任何事情,只怕是她在狱中一天,都会有性命之忧呀!”

那布攥紧拳头道:“简直岂有此理,还有王法吗?”

中年人惨笑道:“王法?王法还不是他定的?我真希望……”

年轻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制止道:“停,慎言。”他向那边人群望了一眼。那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官差已经开始留意这边的动静。


牢房中的光线十分昏暗,隔了很远在墙壁上会插一把摇曳的火把,受了重刑的囚犯不时会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李清照虚弱的坐在地上,抬头望了眼高处的狭窄窗户,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刚好能看到那轮皎月。她的脸肿得老高,忍不住会抽动一下嘴角,可每一次抽动,总会带来更加钻心的疼痛。她的眼中噙着泪,尽管很久前她已经做好承受各种下场的准备,可当真面对时,恐惧感还是令她心惊胆战。

李清照自认为是个洒脱的人,回想起以前的锦衣玉食,再瞧瞧眼前这间牢房,狭窄、潮湿、肮脏……还有不时从某处传来的呻吟,那声音犹如从地狱传来的鬼叫,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神经。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慌忙转过身,只见牢役领着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走过来,用木棍在她的牢房外狠狠敲了几下。

真的要来了吗?他们会拿我怎样?李清照打了个激灵,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个女子。

牢役嘱咐了一句:“长话短说,声音小点。”说完转身离开。

远处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照着来者的脸恍恍惚惚,他特别高,特别壮,李清照搜索记忆,所认识的人中,并没有这号人物,但听刚才牢役的话中意思,这人对自己显然并无恶意,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爬起身,拖着沉重的镣铐凑近去看,待看清对方的样貌后,微微一怔。

“那布?”

“正是在下。”那布惭愧道:“没想到几年前我的贸然拜访,竟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还有,你的脸无碍吧?”

李清照摇了摇头,道:“不怪你,要怪就怪人心的贪婪吧。明城走后,我本想平平淡淡过完下半生,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镣铐,不禁落泪。

“如果当年没有夫人指点迷津,又哪里有我那布现在的成就?”那布保证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当下宋金两国势不两立,你若帮我,肯定又遭非议。”李清照无奈道:“你要想帮我的话,就到归来堂看看梅姨吧,我被衙役带走,她肯定会阻止,不知有没有受伤。”

“今日我去过贵府,梅姨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那布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夫人刚才的话提醒了我,人是有贪欲的,我应该在那些喜欢搞钱的大臣身上动心思才对。”

李清照并不想跟贪官同流合污,反对道:“你不用在那帮人身上打主意,我不想跟他们掺和在一起,天下文人这么多,就算低头也不是向着他们。”

那布问道:“那夫人是什么意思?”

李清照道:“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是金国人,在大宋终究有诸多不便,要是被有心人发现,更会有性命之忧,还是趁早回去吧。”

那布心想:她是怕跟贪官有了关系,被读书人戳脊梁骨,文人重气节,可是这气节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为何要因此而不顾性命呢?怪不得族人总说这些读书人都是书呆子,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搭上性命,真的值吗?我暂且答应她,至于以后怎么办,只能自己抉择了。他们夫妻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大部分责任都在我,绝不能再让她因我而丢掉性命了。

他向李清照拱手道:“夫人教训的是,是在下鲁莽了,我今夜就启程回北方去,夫人保重。”

李清照望着那布的背影消失在大牢的尽头,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谁愿意去死,谁不愿好好活着?只是对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卑躬屈膝,那是如何也不能答应的。这不是气节问题,而是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果真的在乎这些,自己当初又为何要吟出那首诗呢?皇上昏庸软弱,若能因为这首诗而挺直腰杆,不再惧怕金兵,主动出击,夺回河山,迎回二圣,为大宋挽回颜面,即便因此丢了性命又有何惧?


四年后,北方草原。

一匹黑色烈马载着一位身穿黑色华服的男子,由南向北急奔而来。天空蔚蓝,飘着几朵白色的云彩,绿油油的草原,就像海洋般一望无际。一顶白色的帐篷,几十只毛茸茸的绵羊,咩咩叫个不停,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从帐篷走出。他身穿兽衣,一脸胡须,远远望见奔来的骏马,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着急忙慌迎了上去。

草原多矮坡,风也比南方大很多,住在这里的牧民,脸上都饱经风霜,肤色也被晒得黝黑,他们的性格如野马般充满烈性,但他们待人毫不做作,说话不会言不由衷,这便是张汝舟决定留在草原的原由。他在宋朝为将,日日如履薄冰,最后却落得流放的下场,被那布抓来后,对方非但从不为难他,反而将他当成兄弟,为他找了住处,还送了许多牛羊。

一处矮坡上,张汝舟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草原,心中的热爱如沸腾的热水,每时每刻不在攀升翻涌。他开口道:“那布兄弟,你可有好些时日没来了。”

那布喝了一口烈酒,笑着道:“前线吃紧,还有得忙呢!这次找你来,是给你看一样东西。”

“哦?”

张汝舟接过那布递来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字,这是一首词,他低吟道:

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张汝舟琢磨道:“她好像很难过。”

那布噗嗤笑道:“怎地,想她了不成?”

张汝舟叹息道:“居士这样的女人,我想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

那布道:“那可未必,我看赵构就很讨厌她。”

张汝舟道:“赵构喜欢溜须拍马之辈,像居士这样直爽的人,他当然不会喜欢。”

那布道:“宋朝的官员还有文人,表面上一副杞人忧天的嘴脸,可若是见到哪个人比自己厉害,他们心里就会变得酸溜溜的。拿居士来说,当初她被关在牢里,你见有哪个人为她走动了?听说有很多文人、大臣甚至在背后蓄意摸黑,编排出很多子虚乌有的事情,看样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帮人天天满口子仁义道德,到了正事上却各有各的小算盘,生怕别人当了先。我当时还好没有顺着居士的意思去办,选择找人疏通,那几个大臣便代表一帮文士上书朝廷,赵构最后顶不住他们的口水,只好把居士无罪释放了,要不然……这帮人,真是虚伪。”

张汝舟无奈道:“他们喜欢权谋之术,每一个逆他们意的人,都会被无情抹杀。”回想起几年前的深夜,他还有伤在身,却被几个衙役抓了去,问都不问一句,自己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后来得知李清照竟成了自己老婆,由于受不了他的殴打与辱骂,就提出了和离,并举报他私下里售卖科举试题。官府一查之下确有此事,便要把他发配到边疆,还好后来那布找到他,把他带到了这里,要不然这条命非丢在那里不可。

那布把酒囊拍到张汝舟胸前,说道:“还有一件事,居士把那本《金石录》写完了。我每一次去找她,她总在念叨这本书是丈夫生前的遗愿,一定要把它写完呢!嘿,真是个固执的女人。”

张汝舟喝了口酒道:“我虽然跟居士见面甚少,但记得她和我说过同样的话,由此可见她对这本书很是看重,赵明诚那小子真有福气呀!”说完大笑一声,转身上了身后的棕色骏马,朗声道:“来来来,那布,咱们来比试比试。”不等对方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出。

那布大骂:“张汝舟,你小子耍赖。”说罢大笑着上马向前追去。

发布人:aa87****    IP:124.223.189***     举报/删稿
展会推荐
让朕来说2句
评论
收藏
点赞
转发